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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晨三点,整栋楼的报警声此起彼伏。李建国站在六楼阳台,看着楼下二十户人家的窗台像决堤的水库,雨水裹挟着泥浆倒灌进屋。有人光着脚在客厅里用脸盆舀水,有人抱着孩子站在沙发上哭喊。
三年前,就是这些人联名举报他家的花架。现在,那个本该挡住暴雨的花架,已经变成了废铁,堆在地下室的角落里。
李建国退休那年,在自家六楼阳台外搭了个钢架花架。三米高,两米宽,种满了爬山虎和紫藤。他每天浇水修剪,把阳台打理得像个空中花园。
花架确实起作用。夏天,茂密的藤蔓像一把巨伞,把五楼到三楼的西晒全挡住了。楼下几户人家的空调用电量都降了不少。每年七八月,李建国还会把熟透的葡萄分给邻居。
带头的是三楼的王主任。他退休前是某局的处级干部,说话向来有分量。他在群里发了十几张照片,都是从不同角度拍的花架,配文字:根据《物权法》第八十三条,这属于违法搭建,侵害了全体业主的合法权益。
李师傅,业主们反映比较强烈。小刘经理态度客气,您看能不能把花架稍微改改?
修剪没用!必须拆!王主任递过来一份文件,这是二十三户业主的联名信,要求你限期拆除违建花架。
李建国接过文件,手都在抖。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,有些还是平时笑呵呵跟他打招呼的邻居。
物业说了不算,法律说了算。王主任推了推眼镜,你不拆,我们就去街道办投诉。
钢架在电锯声中轰然倒地。爬山虎和紫藤被连根拔起,堆在垃圾站旁。李建国站在阳台上,看着三年心血毁于一旦,眼睛红了。
2021年夏天,西墙在太阳直晒下温度高达五十多度。油漆开始脱落,墙皮一块块往下掉。李建国找物业反映,物业说这是正常老化。
原本花架的支架正好卡在六楼和五楼之间的雨水管接口处,起到了固定作用。拆除后,那根老旧的雨水管彻底松动了。
气象台发布了红色预警,预计降雨量将达到200毫米以上。但大部分人没当回事,这种暴雨几年才遇到一次。
午夜时分,六楼的雨水管承受不住压力,从接口处彻底断裂。三百多升的雨水像瀑布一样,直接砸向楼下的窗台。
他住三楼,客厅的推拉窗密封条本就老化。暴雨裹挟着泥沙,从窗框缝隙涌进来。不到十分钟,客厅积水就有十厘米深。
二楼的张姨家,水直接从窗台倒灌,把她收藏了三十年的老照片全泡了。她坐在水里嚎啕大哭:我女儿小时候的照片啊!
四楼的小周家,刚装修好的实木地板全部泡水膨胀。他抱着刚满月的孩子站在沙发上,妻子在旁边哭:这地板花了八万啊!
天亮后,物业拉起了警戒线。工程队上楼检查,结论很明确:六楼雨水管接口处断裂,失去了原有的支撑结构。
李建国没说话,只是点了支烟。烟雾在晨光中缓缓升起,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拆花架那天,自己在心里发过的誓。
这一次,他会说什么?而三年前那场联名投诉的真相,又是否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?
王主任站在门外,手里拿着一份文件。和三年前不同,这次他没有带其他业主,神情也不像当年那么理直气壮。
李师傅,关于昨晚的事...王主任开口,声音有些飘,物业说,雨水管断裂是因为年久失修。
但工程师提到了花架的事。王主任顿了顿,我今天来,是想了解一下,当初你搭花架,有没有考虑过固定雨水管的问题?
我的意思是...王主任擦了擦额头的汗,如果当初花架确实起到了固定作用,那这次的事故,责任就不全在物业。
所以...王主任把文件递过来,楼下二十户业主商量了一下,希望你能出具一份证明,说明花架当初确实有固定雨水管的作用。这样的话,物业就要承担主要责任。
这时候,赵秀芳端着茶杯进来了。她把茶放在王主任面前,语气平静:王主任,我问你个事儿。当年联名投诉,真的是因为采光吗?
赵秀芳继续说:我老伴当年搭花架,找的正规公司,有施工许可。物业也验收过,说没问题。结果你们一投诉,物业就改口说违建。这中间,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?
2020年底,物业要换届选举。有几个业主想拉我出来当业委会主任,但需要做出点成绩,证明我有能力。王主任声音越来越低,正好你们家花架在业主群里有争议,我就...借题发挥了。
有一半是我挨家挨户去做工作的。王主任苦笑,我跟他们说,花架存在安全隐患,万一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。大家一听有安全问题,就签了。
王主任,你知不知道,我老伴为了那个花架,花了多少心血?三年时间,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浇水,晚上还要修剪。他退休后就指望着这点爱好,你一句话就给毁了。
我知道,我对不起你们。王主任低着头,但现在楼下二十户人家的损失,加起来至少五十万。如果物业不赔,这些业主就要集体起诉。到时候,连我也脱不了干系。
李师傅,我知道错了。王主任站起来,深深鞠了一躬,我给你道歉。但那些业主是无辜的,他们当初签字,也是被我误导了。
李建国走到阳台,看着楼下还在忙碌的工程队。那些晾晒的床单、泡坏的家具、哭泣的孩子,画面历历在目。
第一,物业必须承担全部维修费用。第二,你要在业主群里公开道歉,说清楚当年投诉的真相。第三,以后小区里不管谁搞绿化,只要合法合规,你都不许再以采光名义为难。
三天后,物业出具了赔偿方案,承担了所有损失。王主任也在业主群里发了长文,承认当年的错误。
他和赵秀芳在阳台上种了几盆月季,每天早上还是六点起床浇水。只是那个曾经绿意盎然的空中花园,永远回不来了。
2024年春天,小区物业组织业主代表大会,讨论老旧管道改造的问题。会上,有业主提出,可以在改造时结合绿化设施,既美观又实用。
这个建议不错。新任业委会主任说,但我们得吸取教训,不能再让个人利益绑架公共决策。
那天晚上,他做了个梦。梦里,六楼阳台上的花架又回来了,爬山虎在风中摇曳,紫藤花开得满架都是。楼下的邻居们坐在树荫下乘凉,孩子们在追逐嬉戏。
有些东西失去了,就再也回不来了。不管是那个花架,还是邻里之间曾经有过的那点信任。